2009年4月13日星期一

徘徊


今天突然发现blogchina好像上不去了。。。赶紧把以前写的两篇旧文存下来,免得丢了。

现在看看,觉得当时的自己好无聊呵。。。也许将来有朝一日,我也会觉得今天的自己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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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倒下第二次。”我信誓旦旦地说。

“当然。因为你从来没有爬起来过。”

你绝对无法想象出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如果一定要用文字来描述一下:那不是被棍棒重击,也不是被刀剑砍伤,而是被一根细小的毒针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心脏。

多少年来,在我的眼中,他一直是个俗人------也许用俗不可耐更准确一些。当然为了生存,在某些方面我不得不努力向他看齐,比如时不时考虑一些关于什么 双极型还是单极型啦,导带还是禁带啦,analogue还是digital啦之类的问题。只是与此同时,另一种强烈的意识也一直在灵魂最深处倔强地回响 ------我怀里还揣着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无非就是一种类似于精神啊,信念啊,理想啊之类的东西。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叫作“上层建筑”, 用时下流行的术语来概括也可以叫“kernel”。在我看来,人和动物或者机器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莫过于此。

人要是和动物一样,那不是回到原始社会了吗?干脆茹毛饮血吧。可是现在的人恰恰喜欢标榜自己有多“文明”。

人要是和机器一样,那还要人干吗?不如让机器主宰世界吧。恐怕真的到了那一天人又会后悔了。

所以,人是不能没有“kernel"的。

可是现在,正是网络另一端那个没有"kernel“的家伙竟然第一次让我心惊肉跳起来。甚至,是无言以对。

其实我很清楚:震动我的并不是他,而是事实。他只是道出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实而已。或许,是我根本不愿去注意。

我究竟是怎么了?难道"kernel"占用了太多的资源,以致于其余的正常功能运转不灵了?难道“上层建筑”太沉重,真能把“XX基础”压得喘不过气来?

。。。。。。

生活就像是一场赌局。每当你赌输的时候,总会有翻本的想法。愿赌服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企及的境界。可是,翻本是需要本钱的。

还是那个城市。

还是那条街。

还是那个赌场。

甚至,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个庄家。

就像那些在茫茫沙漠中找寻高昌迷宫的痴心人,我不辞辛苦,迢迢千里,却不曾想还是回到了当初的起点。我苦苦追寻的,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脚印。也许,那个传说中的迷宫根本不存在,大漠狂沙中若隐若现的海市蜃楼只是我心中的幻影;也许,生命本来就是一个圆。起点,就是终点;前进,也是倒退。

不是没有出现过好心人。饱经风霜的老者试图说服我:“年轻人,趁早退步抽身吧。赌徒最终都会一无所有。。。。。。”;绿洲中的纯情少女拉着我的手:“大哥, 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迷宫里什么都没有。。。。。。”我很理解,也很感动。怎奈天数茫茫不可逃: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人的生命相对于浩渺的宇宙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对于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就只能把她归结为命。

当我又想下注的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我已经没有本钱了。如果一定要找一样出来,那就是我的命------而且,是半条。

假设我是个富翁,我当然可以潇洒地一掷千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我只有半条命。如果我赌输了,那么这半条命就没了;如果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当慕容复被鸠摩智擒住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只想叫出声来,愿意离开灵州,不再和吐番王子争做驸马,苦在难以发声,而鸠摩智的眼光却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色求饶,也是不能。”我很能理解。求生是一种本能的欲望,这其实和骨气没有多大的关系。所谓“慷慨赴死”,不是为了要从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便是因为有且仅有一死才能够换来相对于自己的生命而言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虽然这个年头经常听人号称要自杀,但我相信真正能付诸于行动的恐怕少之又少。毕竟,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谈不上了。

似乎也有例外。比如“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千百年来,人们对于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悲剧人物总是怀着别样的同情和惋惜。杜牧有诗云:“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在我看来,这里面颇有些一厢情愿的意味。王安石读罢杜诗后,写道:“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究竟谁更有道理呢?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所以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不过 我猜想,在项羽婉拒船家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多半已经认定大势已去,回天无术了。其实很多事情,你认为有可能,那就是还有可能;如果你自己认定没有可能了,那就是没有可能了。

考虑到这一点,我想:不如先忍一忍吧。要是能够先把另外半条命找回来就好了,那样即使赌输了,也仍然有苟且偷生的机会。当然说得冠冕堂皇一些,也可以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刚一跨出赌场的大门,一阵冷风又让我莫名其妙地迟疑起来,眼前的车水马龙骤然间变得模糊。。。。。。

。。。。。。

谁要想脱离麻衣圣教,都只有一条路:天梯。

万丈天梯直入云霄。天梯的尽头只有两扇一模一样的门。一扇通往阳关大道。另一扇门外,是万丈深渊。

任何人都只能作出一个选择。门一旦被推开,便再也没有退路。

很多人作出了离开的决定,但是上了天梯顶,往往改变主意,临时退了下来,宁可被别人看不起。

怀着对阳光的渴望,抱着对自由的向往,他走到了天梯的尽头。

他的确有非凡的勇气。可是,有勇气的人未必有运气。

究竟该选哪扇门呢?

他似乎记得,在被那帮人逼走之前,她对他眨了一下左眼。

可是,左眼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告诉他:左边那扇门是活路,还是左边那扇门开不得?

还有,她会不会是希望他一脚踏进无底深渊,万劫不复,所以故意眨了眨左眼呢?

人若是真到了生死关头,对任何事情都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

就当他几乎忍不住要往右边那扇门走去时,突然间耳畔又响起了她那温柔的语声: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一个死人。所以为了我,你非走这步不可。”

想起她的深情,他不禁觉得,自己竟然对她产生怀疑,那简直是种罪恶。

他应该相信,她绝不会欺骗他。

终于,他走上前去,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他的手从未如此得稳定过。

在这一瞬间,他又回复到了他本来的样子,迈开大步,一脚跨出门去------他究竟开了哪扇门呢?

没有人知道。

但这已不重要,因为他已来过,话过,爱过——无论对任何人说来,这都已足够。

。。。。。。

这是《桃花传奇》结尾的一段场景。十多年前,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总忍不住要想:“为什么不把结局写出来呢?那个大英雄是活着还是死了?他还能再和她见面吗?”

如今,我有点明白了。也许,人生本是一个过程,而不是某个目的。生命旅程的终点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所谓的结果,也许并没有多大意义。来过,活过,爱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这里,我转过身,又走了回去。


赌场里骤然间安静了很多。不少人都在看着我,就像看外星人一样。

那张桌子很大,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赌徒们都和我差不多年纪。站在最外面的那个家伙,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是那种浑身散 发着一股灵气,即使站在一大堆人中间也能一下子抓住你的目光不再转移的人。十七八岁少女的梦中情人,多半就是他那个样子。我们十年前就认识;确切地说,我 们因为这个赌坊而结识;再确切一点,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的嘴角边闪过一丝冷笑。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上瘾。”我很平静地说道。

“是啊,”他转过脸去,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些如痴如醉的面孔,“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切骨的痛,仿佛一柄利刃扎进了我的身体。我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么你呢?”

“我?”他似乎知道我会这么问,颇有些不屑地说道,“我早就戒了。”

看着他那副轻松的样子,我不禁有一种自怨自艾的冲动。

可是很快我又平静下来------他的眼神把他出卖了。

十年前,正是他的眼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少年。生活道路虽然也有崎岖坎坷,却也看得见光明和希望。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眼神竟然改变了我的一生。。。。。。当时的情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即便在今天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是兴奋?是痴迷?是沉醉?还是向往?说不清楚,也许都有吧。我不明白,世界上还有多么美好的东西,能让人的眼睛如此闪闪发亮? 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

在这十年里,多少次想起他,我都免不了会有些许心怀怨恨的感觉。虽然我也深信,根源在于内因,外因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是人要做到完全理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我总不能克服自己的情绪。更糟糕的是,我还只能在心里翻江倒海,不能对别人抱怨。因为现在的世界不 仅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而且是完完全全以成败论英雄的。打个很形象的比方,生活就像是与路径无关的曲线积分,人们关心的不过只是起点和终点的坐标,至于中间 到底画出了一道什么样的曲线------凹的还是凸的,笔直还是弯曲,那都不重要。只要知道那两个点,就能轻松地计算出结果。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问:“你刚才不是还说‘人生是过程,不是目的’吗?”是的。矛盾是普遍的,无处不在的。过程和结果就是一对矛盾。有人站在右边,就必然也 会有人站在左边。当然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矛盾双方的力量是不平衡的,也就是有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之分。决定事物性质的,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对我来说,最可悲的莫过于:绝大多数人都往右边去了,只有我还孤零零地站在左边发呆。很清楚,右边才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站在右边的人主宰了世界。虽然我相信凡是存在的东西最终都是要被毁灭的,但我也知道,最先被历史抛弃和埋葬的必然是我------那简直就是一定的。

不是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上帝不会把所有的门都关上的。即便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找扇窗户爬过去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是有个前提:你得早点“觉悟”才行。而我恰恰是个固执的人。不是一般地固执,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我究竟在坚持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那只是一种惯性而已。为了坚持而坚持,是不是很愚蠢?

当然也可以绞尽脑汁挖出一些实质性的内容。比如我常常这样想:生命和“与路径无关的曲线积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对曲线积分时,终点是已知的;而对生活积分时,你只知道你的起点,并不能事先获悉终点的坐标。如果终点就是起点呢?如果最终事实证明你并没有围绕某个奇点而只是一个处处连续可微的单连通区域呢? 那样的话,无论你画出了多么美妙的图案,结果不都是零吗?对于一分一厘都要斤斤计较地清清楚楚的人类来说,零,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

可是,站在右边的人都不会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所以,就赌博这件事来说,随便谁都可以轻松地找出十七八个理由出来把我驳得哑口无言。比如最简单的一条:“有谁逼你了吗?”

的确,没有人逼我。所以,我的苦是有点特殊的。比如老人们常常念叨的:“说不出的苦才是真的苦”;比如“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等等------现在的我比谁都更能体会这些话的意思。

。。。。。。

十年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种眼神------是的,我决不会记错。只不过,当初那明亮的教室,如今换成了幽暗的赌场;当初那让人无比向往的眼神,如今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照射下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异常诡异。

“既然‘早就戒了’,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这样想,但我没有这样问。凡事都有例外------某些时候,自欺欺人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真相太残酷,残酷地让人窒息。

我不再去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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